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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老人:不去养老院,也不想做子女的拖油瓶

来源:经观大学生训练营 发布时间:2023-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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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经观大学生训练营 时间:2023-12-20


农村老人:不去养老院,也不想做子女的拖油瓶

(作者:余忠梅、孟垂宇 指导老师:陈广宁)

2016年,是陈杰父亲去世的第二年。这一年,陈杰兄弟三人开始共同承担照顾78岁老母亲的责任。彼时,老人的精神很好,身体也还算硬朗,会在家里种一些菜,还能把家里打理的干净整洁,陈杰三兄弟都乐意照顾老人。

陈杰来自江西省,祖上都是农民,是家里的二儿子,现在住在一个小县城里。陈杰的家族人丁兴旺,他们这一辈就有7个兄弟姐妹,年纪最大的大哥已经64岁,儿孙绕膝,他自己也54岁,家里一双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

好景不长,2020年老人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开始是不认人,之后是经常走丢,而后是逐渐失控的伤人行为,生活逐渐不能自理。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病等各种问题也随之而来,老人日常起居开始需要儿女们专人照顾。

《卫生经济研究》2023年第三期刊发的《中国老年人口失能状况及变化分析——基于第六次、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一文指出,比较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2010—2020年,中国老年人口失能率从2.95%下降至2.34%,但是由于中国人口基数大、老龄化速度快,2010—2020年失能老人从523万人增加到618万人,失能老人增多。根据中国社科院人口所发布的《人口与劳动绿皮书:中国人口与劳动问题报告No.19》预测,随着1950年代出生高峰队列陆续超出劳动年龄,劳动年龄人口将会加速减少。老年抚养比在2060年之前一直保持上升状态,并在2028年左右超过少儿抚养比,成为决定总抚养比变化趋势的主导因素。中老年人不仅要面对自身的衰老,还要照顾更年迈的父母。

“他们不想回来,就我们在医院里”

2022年12月,陈杰84岁高龄的老母亲在家里摔倒了。

这天陈杰正常出去工作,陈杰妻子中午回家准备给老人做饭,打开门后没有见到老人,走进房间才发现老人侧躺在地板上动弹不得,自己一个人背着老人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我一开始以为她是中风了,怎么问她都没回答我,后来我看她的右腿动不了,才觉得可能是她摔倒了”,送到医院后,检查发现老人骨质疏松,这一跤摔断了腿。老人腿骨做了固定手术,医生叮嘱陈杰夫妇照看好老人,腿骨的恢复需要长期卧床休息,还要补充好营养。

为了照顾老人,陈杰夫妇不得不暂停工作,在医院昼夜不停地照顾母亲,安抚她的情绪。

没过几天,老人感染了新冠,逐渐好转的病情突然变得严重起来。祸不单行,陈杰妻子的父母也先后感染了新冠,妻子不仅要在医院照看婆婆,还要每天抽出时间去照顾自己的父母。那个月陈杰压力很大,向远在广东省的兄弟姐妹通知了母亲的病情,希望他们可以回来帮忙照看,减轻一下自己的负担,但是两个兄弟都说很忙没有时间,“他们在广东,好像也不想回来,就我们在医院里”,短短10天,陈杰的妻子就暴瘦了6斤。

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母亲给陈杰一家带来了不少麻烦。白天陈杰夫妇都要工作,他们只能把老人锁在家里,每天到饭点就回家给老人做饭。彼时老人还没有丧失自理能力,虽然麻烦但还尚可克服。后期老人精神越来越混乱,行为也出现异常,比如半夜睡醒后会在客厅里大声说话,不仅吵醒家人,甚至还打扰到邻里;将房子里面的东西打乱,再不停地收拾;经常认错人,对陈杰一家人侮辱打骂,陈杰夫妇不得不把家里的一些刀具收拾起来;想出门却误将房门反锁,却怎么也不开……

诸如此类的状况在这一年内反复发生,在母亲长达一年逐渐失控的行为中,他也感受到耐心在一点点的被消磨。在回顾这几年与母亲共同生活经历的时候,陈杰说道:“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老人,就是生病了”。

在照顾母亲这件事情上,兄弟三人开始约定“责任分摊”,一家赡养一年,而在老人患老年痴呆症之后,母亲成了三个家庭的负担。母亲病情每况愈下,没有子女愿意回来,其他兄弟对赡养老人冷漠的态度和难以负责的现实困难,陈杰感到力不从心。

2023年,《21世纪经济报道》与复旦大学老龄研究院联合发布的《“中国式”养老发展趋势报告》探讨老龄化进程中发现,与先期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发达国家相比,我国老龄化进程具有诸多“中国式”特点,其中一个就是区域和城乡差异大,农村养老挑战严峻。随着城市化发展和人口流动的变化,农村空心化,而老人往往也有自己的想法,年轻人在赡养农村老人这个问题上,很难找到在城市生活和就近照顾父母两全的方法。

陈杰父亲去世的那年,母亲并不愿意和远在县城的子女们一起生活,她想待在农村老家,给孩子们种种菜,过年再和子女们一起团聚。老人在农村老家的土地上劳作了大半辈子,也为子女操心了大半辈子,在子女说要接她一起生活的时候,嘴边说的也是“外面卖的哪有自家种的好吃,我就在家里给你们种点菜,给你们一起带过去”。老人的一生都在为子女打算,在更加年迈的岁月里,也在努力做一个“有用”、不给孩子添麻烦的老人。

陈杰已经54岁了,是一名工厂工人,妻子是一位缝纫工,夫妻二人通过自己的双手供养一双儿女上大学,忙碌半生最终在农村老家建了一栋房子,也给儿子在县城里面买了房。到了该享清福的阶段,他们也没有停下来休息,还要照顾年迈的母亲,为自己未来的孙子孙女做好打算,忙碌的事情还有很多。

对他们来说,退休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他们没有退休金,未来的养老生活还要依靠自己的子女。“我们是农村人,既没有工资,也没有退休金,还是需要年轻人出钱”,“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身体好的话,可以自立,就不需要子女赡养”。他们一方面担心自己年迈后可能会打扰儿女的生活,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儿女将来能供养自己的老年生活。

“不能给孩子添麻烦”

在这座南方的小县城里,有聚在一起打牌唠嗑的老人,也有不少和陈杰老母亲有一样观念的老人。他们在居民楼下拿个小板凳,将自己种的菜往地上一摆,卖菜补贴家用。他们年迈,又不想指望子女照顾,只希望尽自己所能,发挥自己的余热。

王和莲今年58岁,经营了一家流动的小吃摊,每天晚上摆摊补贴家用。王和莲育有3个女儿1个儿子,最大的女儿36岁,最小的儿子也有28岁,3个女儿都已经结婚,儿子还没有对象,和父母住在一起。

王和莲摆摊已经有十多年了,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小店面,经营过小餐馆,开过服装店,后来生意不好,发现“还是吃的不会过时”,最后决定摆摊卖小吃。流动小吃摊没有营业执照,还经常占用道路,城管多次驱赶过王和莲的小吃摊, “每次看到城管的车过来,就要赶紧走了,小吃摊被打砸了,我这一天都做不了生意了”。

王和莲的主要客人是中学生,每当寒暑假,王和莲不能保证稳定收入,疫情的冲击也让王和莲的收入较之以往有所减少。每天下午4点多出发,晚上快12点才回家的作息时间让王和莲感到疲惫,还患有常年的腰痛以及缺乏微量元素造成的身体白斑问题,但是她也没有停止摆摊的想法, “我儿子叫我不要出来摆摊了,但是不能闲在家里啊,自己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疫情之后,城管放松对小吃摊贩的管制,能有四五百的净收入,虽然很累,王和莲对现在的状态还算满意,谈及未来的老年生活,王和莲也比较乐观:“我买了社保,将来也不会给孩子带来麻烦的”,王和莲已经交了10多万的社保,60岁之后每个月领取将近800元的养老金,这份养老金能让她能活得轻松一点。王和莲不认可去养老院养老,还是希望能和儿女一起生活,而这份社保也给王和莲带来了一份底气。

“老了是会惹人厌的”

曾亮今年62岁了,和妻子与儿子儿媳住在一起,女儿已经嫁人生子,他们的老家都在江西省,一家人常年都在广东省务工。

曾亮家境并不富裕,还只有小学学历,年轻的时候和妻子跟随潮流来到广东省打工,做了一名建筑工人。夫妻二人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决定在这座城市常年定居生活下来,只在春节前后回农村老家看看父母,儿女长大后也一起前往广东省工作。

曾亮一家在广东省的生活并不轻松。三代人一起在广东省东莞市租住房子,除去每个月1800元左右的房租水电,2000元的日常支出,还有其他零碎的支出;孙子孙女在私立小学的学费、课外补习费、兴趣班等的费用都很高,需要他的接济,曾亮现在还在工作,作为建筑工人的他没有要到年龄退休的打算,“他们收入不多,在我还能干活的时候还是要帮他们一把”。

年纪大了以后,曾亮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但最严重的是缺钙这20多年的老毛病。长年累月的缺钙引起了一系列并发症,最严重的是脑供血不足,让曾亮常年头痛不已,更是为此支出了巨额的医疗费用。30多元的葡萄酸钙输液,每天一次,成了持续18年的固定开销。最近这几年的其它药费,每个月也要300多。这么多年来治病花了20多万元,但顽疾也没能得到根治。

曾亮打算等孙子孙女开始上初中的时候和妻子一起回老家生活,那个时候孩子回江西读书还能帮忙照看,儿女也能安心在外工作。他想和妻子一起归乡养老,他们在农村自给自足,孩子们也过自己的生活。“我们不用帮他们带小孩了,就不能跟着他们了”。曾亮曾常年照顾卧病在床的父母,他清楚身为子女,在赡养老人的这个过程中他们情感的变化:既为老人的衰老和疾病担忧,又为年迈不能自理的父母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感到麻烦,甚至还会产生怨恨的情绪。他不想自己老了还成了子女的拖油瓶,“人老了是会惹人厌的”,他不想做一个惹人讨厌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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