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拥抱未来”，其实老年才是未来

栗中西

旅居域外的闺蜜S，最近向我讲述了她的一个深层的恐惧：她最近经常会看到一个流浪的老年女性，徘徊在下班必经之路的高架桥下。我问你是害怕她袭击你吗？S回答：不是，我是担心自己年纪大了也会落得这副光景，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问题是，这位S姐姐有家有娃，工作也挺不错，人生并没有半点将走入荒芜的迹象，这种联想到底从何而来呢？

据说，有种专门术语形容这种莫名起来的想法，叫侵入性思维。这种一旦生成，就会像水蛭一样吸附在脑海里，越想擦除，越是反复想起。

2020年日本曾经发生过一件非常轰动的事件，64岁流浪女性露宿公交站，被一位家住附近的居民驱赶并击中头部后身亡。去年NHK还特地拍了一部纪录片，名为——《事件之泪：流落至公交车站，一位无家可归的女性之死》，而这位女性，年轻时曾是一位相当光鲜耀眼的演员。

顺便说一下，国内有出版社引进了NHK深度追踪报道纪录片的系列图书，从《高中生穷忙族》到《手机废人》，从《三十不立》到《中年危机观察》，再到《老后破产》《不平等的尸体》，真是琳琅满目，总有一个年龄段的“黑色隐喻”等着你。如果沉浸在这些新闻里，你会丧，觉得每个年龄都在坑里跳不出来。但是，这些事能成为“新闻”，或者就是因为它们偶然。

我不确定S的恐惧是不是受这类新闻诱发，我只看到了一个十分努力拥抱生活、尚没有被生活狠狠欺负的人，也会在某一刻出神，为未来的境遇感到深刻的担忧。这一点儿也不符合我们熟知的道理，比如天道酬勤，比如苦心人天不负，比如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或许从东非草原走出来的那一刻，对老年境遇的不安就已经刻进智人的基因。随着生命之绳越缩越短，老年从虚无的未来变成具象的存在，灵魂深处居安思危的基因开始召唤，这是本能启动的过程。

并且，我们深感糟糕地发现，文明越发达，人可以休息的时间反而越短，“鼓腹无所思，朝起暮归眠”的状态大概只存在于“葛天氏”“无怀氏”的世代。而在鞠躬尽瘁方面，人类比人工智能还要尽职尽责。因此，恐惧的本能在一些人嗅觉敏锐的人体内，启动得更早一些，以便发出警示，助其做好充分准备，避免老年的不堪。

当我用这套理论安慰S时，她并没有理会我后半段的感慨，而是从“居安思危”这里切入，熟练地展开了自我批评，对目前的努力深感不足，接着滔滔不绝地计划着下一阶段如何自我提高。

看到这样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女人，你会相信，老年的不堪是可以被预防的。对老年的惊惶是很可以理解的，因为对老年的惊惶会远大于青春时的迷茫，谁还没有年轻过，但你老过吗？青春可以是进行式，可以是完成式，但只有老年才是将来式。年轻时总说“拥抱未来”，其实老年才是未来，所以并没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