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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明杰 党俊武:人口老龄化和老龄社会的六大误区解读与澄清

来源:中国老年学和老年医学学会 发布时间:2024-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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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老年学和老年医学学会 时间:2024-01-11

有效应对人口老龄化,事关国家发展全局,事关亿万百姓福祉,事关社会和谐稳定,对于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具有重要意义。当前,我国人口老龄化形势日益严峻,相伴而生的结构性矛盾和系统性问题越来越突出。为了综合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首次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上升为国家战略,并随后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贯彻落实这一国家战略,必须根据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加强老龄科学研究”“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和“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的要求,加快构建中国特色老龄科学理论和话语体系,树立科学的老龄社会观、全生命观和老年观,统一思想,共同行动。目前,针对人口老龄化和老龄社会相关问题,社会上还存在许多认识误区,如不及时纠正和澄清,将会影响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顺利实施。本文分析和澄清了一些错误的认识和观点,旨在推动中国特色老龄科学理论和话语体系建设,为全面开创老龄工作新局面、全面发展老龄事业和老龄产业、全面推进老龄社会条件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理论支撑和智力支持。

误区一:人口老龄化就是老年人口不断增多的趋势

根据这一认识,人口老龄化只是局部人口的相关问题,即人口老龄化问题产生的主要原因是老年人口数量的不断增长。这是对人口老龄化基本概念的错误理解,如不纠正,将会传达和放大偏误信息,误导大众对人口老龄化现象的科学认识,不利于正确构建应对人口老龄化的社会共识。根据这一认识偏误制定的政策,其重心必然会放在应对不断增长的老年人口数量及由此引发的相关问题上。按照这一思路组织实施的国家战略,本质上无异于实施应对老年人口增长问题的国家战略。按照这一错误认识安排工作,老龄工作无异于老年人工作。该观点对人口老龄化引发的系统性、结构性、全局性问题认识不足,其后果是,战略性、系统性和全局性的老龄工作必然会成为当前性、局部性和部门性工作。

该误区没有把握人口老龄化的基本概念和核心要义。首先,在封闭的人口条件下,人口老龄化是指年轻人口占比下降和老年人口占比增长引发的人口年龄结构从年轻型向老年型的演变趋势,是指整个人口系统发展演化的结构性问题,而不仅仅是指老年人口这一局部人口的规模、比重及其变动问题。老年人口增长是引发人口老龄化的重要因素,但是,少子化即少儿人口不断减少的趋势才是人口老龄化的决定性因素。在开放的人口条件下,人口迁移如城镇化、国际移民等同样会影响人口年龄结构。其次,该误区对把握人口老龄化现象要求的观察视角缺乏认知。人口老龄化隐含的思维方式是结构性思维和系统性思维,强调观察的焦点是人口发展过程中的结构性、系统性趋势,而不仅仅是规模性、局部性的人口变动状况。最后,该误区不了解人口老龄化条件下老年人口的变动规律。一般来说,在人口老龄化前期,老年人口数量是上升的,但由于少子化导致的出生人口队列规模的不断缩小,当这些新的人口队列进入老年期后,同旧的老年人口队列相比,新的老年人口队列规模会自然呈现缩小趋势。因此,从长期来看,老龄化过程中的老年人口不一定是一直增长的。

误区二:人口老龄化主要是一个统计问题

根据这一观点,人口老龄化程度的关键在于如何人为划分老年期的年龄起点,只要提高老年期的年龄起点,如从60周岁提高到65周岁,人口老龄化问题的严峻性在统计意义上就会得到大大缓解。该误区的核心是,认为通过调整人口老龄化的统计指标体系,提高对老年期的年龄认定起点,就可以在统计意义上降低老年人口的数量和占比。但是,人口老龄化问题绝非一个简单的统计问题,统计数据和标准的背后是严峻的经济社会事实,统计标准的改变并不能改变现实的经济社会问题,甚至会掩盖潜藏的经济社会矛盾。首先,这一误区和做法无法逆转人口年龄结构老化的客观趋势。提高老年期的认定起点,无法改变老年人口占比不断增长和年轻人口占比不断下降这一人口年龄结构根本转型的事实。即便提高老年期的年龄起点,由于人口预期寿命延长,在少子化趋势稳定的条件下,老年人口占比在一定周期内依然会不断增长。因此,这一做法无异于扬汤止沸。其次,在老龄社会条件下,对老年人的年龄起点特别是退休年龄标准的调整牵一发而动全身,攸关代际利益格局。随意调整老年人的年龄起点,容易引发就业和养老之间的矛盾,激化年轻群体与老年群体之间的代际冲突问题。从年轻人口来说,提高老年期的起点标准,虽然会缓解养老压力,但必然会增加就业压力,而且还会挤压年轻劳动力的职业上升空间;从老年人口来看,提高老年期的起点标准,意味着缴存社保基金年限的延长和领取社保基金年限的缩短,这意味着劳动时间的延长和闲暇时间的减少。

该误区的主要问题在于没有认识到人口老龄化是一个结构性问题。首先,该误区将人口老龄化等同于老年人口在数量和占比上的多少问题,企图通过提高年龄起点标准减轻人口老龄化程度,存在用统计工具稀释客观现实问题的谬误。其次,本质上来说,衡量人口老龄化涉及复杂的统计指标体系。这一统计指标体系背后是涉及经济、社会、文化等诸多方面的系统性问题,必须充分表达整个系统各要素之间的内在联系。单一统计口径的改变,必然意味着对整个统计指标体系的调整。此外,该误区对人口老龄化问题的认识过于简单,虽然抓住了人口老龄化现象的统计性,但对其结构性、系统性和现实性认识不足。人口老龄化是人口年龄结构的全面转型,在各个年龄段都有具体表现,除了表现为老年人口占比升高,还表现为少子化、劳动力大龄化等。仅仅抓住老年人口数量和占比这一单一统计指标,不仅难以把握人口老龄化现象的全貌,而且在现实操作中会面临按下葫芦浮起瓢的问题。

误区三:人口老龄化主要是老年人的问题,应对的关键在于解决老年人这一群体的各种问题

这一误区与误区一存在关联,即认为,人口老龄化问题就是老年人问题,老龄社会的主要矛盾也是由老年人口增多引发的,应对人口老龄化和老龄社会的“牛鼻子”就是解决好老年人的各种问题。这一误区流传最广,需要引起高度重视并予以澄清。首先,人口老龄化趋势的决定性因素是少子化,应对人口老龄化的着力点是解决少子化问题。如果在老年人口不断增长的同时,少儿人口也同步增长,就不会有人口老龄化的发生。其次,解决好老年人的各种问题是应对人口老龄化的题中之义,但仅仅解决老年人的各种问题,其结果必然会在政策执行层面造成人口老龄化应对战略的片面化,那么,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国家战略就等同于解决老年人各种问题的国家战略。这不仅会收窄国家战略的内涵和范围,而且,绕开解决少子化问题,仅仅在老年人的各种问题上发力,结果必然是顾此失彼,少子化继续发展,老年人口比重越来越高,导致人口年龄结构加速向“倒金字塔”形态转型,最终会使国家战略落空。

该误区的问题在于对人口老龄化缺乏全面和系统的认知。首先,该误区没有认识到人口年龄结构转变的演化性、全面性和系统性。人们对人口老龄化现象的认识有一个过程,较早认识的是老年人的各种问题,而对决定性的少子化问题认识较晚。这一认识误区的成因是先入为主,没有看到更深层次、更为根本的问题。其次,该误区仅仅把注意力放在进入老年期的人口身上,缺乏全生命周期思维。少儿期、成年期和老年期是人的不同生命阶段,这些生命阶段之间是连续的,老年人处于生命周期末端,是从少儿和成年人演化而来的。只有从少儿期和成年期开始连续谋划解决该人口队列未来将面临的问题,才能在其进入老年期时对于解决他们的问题游刃有余。因此,这一误区的错误还在于割裂全生命周期。人口老龄化不只是处在老年期的人的问题,在应对上也不能仅仅从处在生命周期末端这一群体着手;相反,人口老龄化作为全人口问题,在应对上必须加强生命连续性思维,出台针对全人口、全生命周期的系统应对政策。

误区四:应对人口老龄化问题的关键在于解决好“一老一小”问题

按照这一说法,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关键就是处理好老人和少儿的问题,解决好这两类人群各自的需求问题。这当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但这一认识存在简单化、片面化的问题。首先,人口老龄化是少儿人口、成年人口和老年人口内部演化导致人口年龄结构转向老年型的动态过程。因此,应对人口老龄化需要把关注焦点放在人口年龄结构的优化上,重点是放在少子化的应对上,使生育率向更替水平回归,而不仅仅是放在已经出生的少儿人口的照护服务以及后续抚养上。其次,这一误区显然没有认识到成年人口对全人口的支撑作用。成年人口是中流砥柱,也是生育主体,与老年人口和少儿人口共同构成人口发展的有机整体。如果成年人口的诉求得不到满足,那么,不仅少子化的问题难以得到根本解决,老年人的问题和已经出生的少儿人口的问题也难以应对。最后,按照这一简单化、片面化思路来开展工作,还会引发代际矛盾,增加成年人特别是生育主体人口的压力,这也是目前生育意愿弱化、低欲望化现象日益突出的重要原因。此外,人口老龄化问题是重大的经济问题,应对人口老龄化的根本出路是发展,尤其是要从经济战略上做出安排,逐步建构生育友好型经济发展模式。“一老一小”的概念属于民生范畴,属于社会发展领域的问题。这一概念体现的是局部思维。这说明,应对人口老龄化不能以偏概全,要从全局出发统筹解决老龄化引发的人口、经济、社会(民生)和文化等方面的重大问题。

该误区的问题在于思维方式上的简单化和片面化,背后是老龄工作实践中的经验主义。首先,该误区缺乏动态系统思维,认为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关键在于解决好老年人口和少儿人口的问题,将成年人群体排除在外。抛开成年人口去谈论老年人口和少儿人口的问题,不仅没有看到人口发展是一个有机整体,更重要的是,没有把关注焦点放在人口年龄结构的动态性、系统性优化上。其次,该误区缺失理论思维,存在经验主义的倾向,考虑问题和安排工作往往从感觉和直观入手,看到了外显的老年人口和少儿人口的问题,却没有看到背后更为深刻和隐含的重大经济问题和文化问题。解决“一老一小”问题固然重要,老年人口的健康、医疗、长期照护等问题和少儿人口的出生、托育、教育等问题都迫切需要解决,这是应对人口老龄化要完成的基础性任务,可以作为突破口;但这并不是关键,更为关键的任务是培育生育友好型、年龄友好型的经济社会发展模式,完善相关制度安排和体系。

误区五:应对人口老龄化主要是解决老年人的健康养老问题

该误区和误区一存在关联。按照这一说法,人口老龄化就是老年人口越来越多的问题,而老年人最重要、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健康养老问题。因此,从事业角度出发,应对人口老龄化主要就是解决好老年人的健康养老问题,就是做好健康养老工作;从产业角度出发,就是发展所谓康养产业。按照该说法来部署工作,老龄工作将成为以老年人为对象的健康养老工作,老龄产业将成为面向老年人的健康养老产业。这一误区影响广泛,必须彻底澄清。首先,人口老龄化标志的老龄社会的问题是结构性、全局性的,涉及全体国民和每一个人的全生命过程。把人口老龄化问题窄化为老年群体及其关键问题(健康养老),不仅对人口老龄化问题的认识存在片面化、局部化、部门化的谬误,而且缺乏社会形态思维和全生命周期思维。其次,该误区还隐含另外一个错误的老年观问题,即把老年人仅仅当作被动的、需要照顾的群体。高龄失能老年人确实需要帮助、照顾和关爱,但整体来说,老年人的最大问题是发展问题,即老年人应当如何过好不断延长的老年期生活的问题。而且,虽然宏观上人口在老龄化,但微观上个体在年轻化。现在的老年人比过去的老年人更健康、更具活力。最后,如前所述,从历时角度来说,人的生命有少儿期、成年期和老年期之分,从共时角度来说,人可以分为少儿、成年人和老年人;但从现实来说,少儿期、成年期和老年期是连续的,少儿、成年人和老年人存在紧密关联。因此,不能割裂生命的连续性,更不能割裂不同生命群体的关联性。这说明,应对人口老龄化,部署老龄工作,全面发展老龄事业和产业,不仅要有全局思维,而且,面向工作对象时,还需要树立历时思维和共时思维,并从根本上破除片面化、局部化和部门化思维。

该误区的硬伤在于深受简单决定论思维的影响,以为抓住老年人的健康、养老等所谓关键问题,就可以基本上解决老年人的问题。但实际上,老年人的问题本质上是系统性的。从老年人问题内部来说,健康、养老需求满足问题十分重要,而老有所为、社会参与、文化娱乐、社会交往、休闲旅游、精神慰藉等方面的需求满足问题也不能说不重要;但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些问题内部是相互影响的,需要进行系统性处理,不能用简单决定论思维来应对。从外部来说,解决老年人的问题还受制于对少儿问题和成年人问题的解决,需要系统性处理,不能就老年人问题解决老年人问题。需要强调的是,正确的工作理念有利于正确地配置资源。如果将健康养老问题作为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关键点,资源就会涌入健康养老领域。如果仅仅单方面关切老年人的健康养老问题,而不是从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全局去配置资源,必然导致社会公共资源(例如财政资金)投入去向的单一化。长此以往,不仅难以有效应对人口老龄化引发的系统性问题,甚至还会制造新的系统性风险。此外,老龄产业是一个新兴的产业,本质上是一种慢经济和长经济,但绝非小经济。所谓康养产业实际上是一个片面的概念,该产业之所以迄今为止发展举步维艰,根本原因就在于就康养产业发展康养产业,既没有从整个老龄产业的全局上进行产业设计,也没有从上述内外两个维度开发出老年人真正需要的产品和服务体系,甚至存在“赚快钱”“赚一把就走”的短视经济思维。

误区六:人口老龄化不利于经济增长

该误区认为:一方面,从需求角度来说,人口老龄化意味着消费需求较强的年轻人口占比不断下降,消费需求较弱的老年人口占比日益增长,并且,老年人的储蓄偏好相比年轻人更强,他们的边际消费动能不高,这必然意味着消费需求逐渐缩减,从而对经济增长产生不利影响;另一方面,从供给角度来说,人口老龄化意味着作为生产要素的劳动力规模不断减少,青年劳动力数量得不到有效补充,并且,劳动年龄人口内部老龄化现象日益突出,造成经济发展活力不足。该误区还认为:人口老龄化会给经济增长带来新的机遇,例如会带来健康、养老、金融等方面的新需求;但整体来说,人口老龄化给经济增长带来的挑战大于机遇。从全球范围来看,自从人口老龄化现象出现以来,关于人口老龄化不利于经济增长的观点流传甚广,这是有关人口老龄化现象诸多认识误区中错误最深、影响最大、后果最严重的误区。该观点实际上无异于“人口老龄化衰退论”,这是正在全球蔓延的“老龄社会恐惧症”的重要根源,必须从理论上予以彻底澄清。

首先,人口年龄结构从年轻型转向老年型,这是人类社会从年轻社会转向老龄社会的重要标志,也意味着人类经济的发展理念、发展制度、发展方式以及产业体系的重大转变。观察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不能从挑战和机遇、积极和消极、乐观和悲观等简单的二元思维框架出发,更不能用年轻社会旧的经济思维方式来分析。“人口老龄化衰退论”和“老龄社会恐惧症”的根子在于理念和思维方式的问题。用年轻社会条件下的经济组织方式来组织老龄社会的经济,结论必然是消极悲观的。相反,用老龄社会要求的发展方式来组织经济,人类经济增长将会迎来新的位阶和格局。其次,人口老龄化标志的老龄社会是新的社会形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类只能适应这一规律。这与积极和消极、乐观和悲观等观念和思维方式无关,也超出了挑战和机遇这一简单思维框架的边界。再次,年轻社会有年轻社会的宏观经济、产业体系和发展方式,老龄社会有老龄社会的宏观经济、产业体系和发展方式。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漫长年轻社会形成的经济发展理念、发展制度、发展方式和产业体系转变到适应老龄社会的要求上来,而不能刻舟求剑,更不能固守僵化的旧理念,在“衰退论”的思维定式中与人类经济发展大道渐行渐远。最后,人口老龄化标志的老龄社会是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征象,迈入长寿时代是人类社会发展迄今为止取得的最辉煌成就,必然意味着新的伟大前景。当然,前提是要防范人口过度老龄化的风险。

人类经历人口老龄化的历史还十分短暂,对人口老龄化标志的老龄社会的认识还有待深化。在此背景下,对人口老龄化和老龄社会及其相关重大问题的认识存在误区,这是不可避免的。当前要解决的问题主要是,站位人类应对人口老龄化标志的老龄社会的高度,根据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加强老龄科学研究”“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和“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的要求,澄清误区,识别重大问题,加强理论思维和系统思维,坚持“问题导向—学理探究—政策创制—实践检验—修正完善”的研究思路,加快构建中国特色老龄科学理论和话语体系,加快构建以中国式现代化应对人口老龄化标志的老龄社会的战略、政策、法律和行动体系,为人类应对老龄社会的重大历史性转型探索中国道路、提供中国方案、贡献中国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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